风雪北归人(赵峥沈言)最近更新

编辑:猫七 发表时间:2025-12-22 17:52
风雪北归人
单身狗不是狗
已完结 | 短篇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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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北归人》 小说介绍

赵峥沈言是著名作者单身狗不是狗成名小说作品《风雪北归人》中的主人翁,这部作品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充满了悬念和惊喜。那么主角赵峥沈言的结局如何呢,我们继续往下看 大周将倾,他执意前往潇湘寻一线生机。我却携幼帝北上,誓要光复长安。临别那夜,他将传国玉玺碎片塞入我手:“若事败……留个全尸。”三年后,铁蹄踏破潇湘,我于血海中寻到他冰冷尸身。手中紧攥的发簪,是我当年遗落

《风雪北归人》免费试读

大周将倾,他执意前往潇湘寻一线生机。

我却携幼帝北上,誓要光复长安。

临别那夜,他将传国玉玺碎片塞入我手:“若事败……留个全尸。”

三年后,铁蹄踏破潇湘,我于血海中寻到他冰冷尸身。

手中紧攥的发簪,是我当年遗落的那支。

天光晦暗,铅云低垂,压着长安城残破的脊梁。宫墙上的朱漆大片剥落,露出底下青灰的墙砖,像一道道陈年未愈的痂。风从北面来,卷着焦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穿过空荡荡的御道,呜呜咽咽。

太和殿前,百官早已散尽,连宦官宫女都躲得不见踪影,只余下殿前阶下,寥寥数人。

我抱着他。怀里的孩子很轻,裹在玄色绣金的襁褓中,露出的半张小脸苍白,细弱的呼吸几乎感觉不到。这是我的幼弟,也是这摇摇欲坠的大周,名义上最后的天子——虽未正式登基,但先帝暴毙,太子罹难,除他之外,这李氏宗室,哪里还能寻出一个囫囵人来?我臂弯沉得厉害,不单是这孩子的重量,还有压在心口,那几乎要将人碾碎的虚无。

他站在我对面,三步之遥。沈言。身上不再是熟悉的绯色官袍,换了一身半旧不新的靛青常服,肩头、袖口蹭着灰,下摆染着泥。唯有腰间,悬着一块羊脂玉佩,温润的光泽在这死气沉沉的宫苑里,显得格外刺眼。他瘦了许多,颧骨微微凸起,眼窝深陷,里面却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幽亮,执拗,直直钉在我脸上。

“跟我走,阿沅。”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嘶哑,像粗砾的砂纸刮过木石,“长安守不住了。潼关一破,胡骑旦夕可至。江南富庶,潇湘之地,水路纵横,山峦叠嶂,尚有喘息之机。我们……带着陛下,去那里,总能寻到一线生机。”

他伸出手。那手曾经执笔批阅奏章,抚琴时清越悠扬,此刻指节分明,带着细微的擦伤,掌心向上,微微颤抖。

我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也避开那只手。视线落在他沾满泥泞的靴尖。他这一路赶来,想必极不容易。“胡骑旦夕可至,”我重复着他的话,声音干涩,“所以,就要弃了这祖宗基业,弃了这满城百姓,仓皇南逃?”

“不是逃!是存续!是留得青山!”他踏前一步,气息急促,“阿沅,你看看这长安!你看看!宫墙挡不住箭矢,百官只知争权夺利,府库早已空虚,兵无战心,民有菜色!留下是死路一条!潇湘……”

“潇湘如何?”我猛地抬头,打断他,“去那温柔水乡,偏安一隅,然后呢?看着北地尽陷,胡尘蔽天,再然后,等他们饮马长江?沈言,你是两榜进士,天子近臣,该知道什么叫‘守土有责’!”

“守土有责?”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浸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讥诮,“谁的责任?这李氏皇朝的责任?还是你我这样蝼蚁的责任?阿沅,你看看怀里的孩子,他连话都不会说!你指望他守什么?我们又能守什么?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风大了些,卷起地砖缝隙里的枯草和尘土,打在我们身上。怀里的幼帝似乎被惊扰,细弱地哼唧了一声。我下意识将他搂紧了些,掌心触及那柔软的襁褓布料,冰凉一片。

“正因为他是天子,哪怕只是襁褓中的天子,”我盯着沈言眼中那跳跃的火苗,一字一句,“他才必须留在北方。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李氏子孙的宿命,也是他的。”

“那你的宿命呢?”他问,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像淬了冰,“陪着他,一起去死?”

我沉默了片刻。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嚎,不知是哪座坊市又遭了乱兵或溃军。这破碎的声响飘过来,更衬得宫城死寂。

“我的宿命,是李氏的女儿。”我说,喉咙发紧,“先帝托孤,我既接了,就没有回头路。长安若不可守,我便带陛下北上。朔方、河西,还有忠于朝廷的边军老卒。那里民风彪悍,地势险要,胡骑虽强,未必能尽占。以河山为屏,整合残部,徐图光复。”

“北上?”沈言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眼中的火苗骤然窜高,又猛地黯淡下去,只剩一片死灰般的冷寂,“阿沅,你知不知道北边现在是什么样子?流寇如蚁,胡骑如狼,州县十室九空!你带着一个婴儿,能走到哪里?就算到了,又凭什么让那些骄兵悍将听你一个妇道人家的号令?凭什么!”

“凭他是大周正统!凭高祖太宗传下来的血脉!”我的声音也高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也凭我李沅手里,还有一把先帝赐下的天子剑!还有……那些心里还念着‘大周’二字的忠臣义士!”

我们瞪着彼此,像两只困在绝境里、伤痕累累的兽,亮出最后的爪牙,却都知道,撕咬下去,不过是加速死亡。巨大的疲惫和悲哀海潮般涌上来,瞬间淹没了愤怒。那支撑着我挺直脊梁的东西,仿佛正在寸寸碎裂。

沈言脸上的激动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哀伤。他看了我很久,目光像钝刀子,慢慢划过我的眉梢,眼角,最后落在我的发间。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指尖触到一支冰凉坚硬的物件——是那支旧银簪,母亲留下的,样式简单,簪头是一朵半开的梅花。

他忽然动了。不再是急切地劝说,而是一种近乎迟缓的、沉重的动作。他解开了自己腰间的佩囊,那是一个褪了色的深蓝色锦囊,边角磨得发白。他探手进去,摸索了片刻,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玉片,边缘参差,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生生掰下来的。质地温润,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天光下,也流转着一层莹莹的、内敛的光泽,玉色玄黄,隐隐有蟠龙纹路,只是断裂处狰狞。

传国玉玺的碎片。

我的呼吸窒住了。目光死死粘在那块碎玉上,无法移开。传国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它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是这帝国法统的凝聚。如今,山河破碎,它竟也落得这般四分五裂的下场。

沈言没有看我震惊的神情,他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掌心那块碎玉,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看一个不忍卒睹的伤口。然后,他伸出手,拉过我的右手。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粗粝的薄茧。我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颤抖。他将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碎玉,轻轻放在我掌心,然后,慢慢合拢我的手指,将碎玉紧紧包裹住。他的力道很大,攥得我指骨生疼。

“阿沅……”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口,“若事败……若真有那一天……”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某种狠绝的、令人心悸的沙哑:“给自己,给陛下……留个全尸。”

碎玉的棱角硌着我的手心,冰凉,坚硬,那寒意瞬间顺着血脉窜遍四肢百骸。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全尸……在这乱世,竟也成了一种需要祈求的奢望。

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那三步的距离。目光最后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翻涌的东西太多,太沉,我来不及看清,也不忍看清。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靛青的背影很快被黯淡的天光和残破的宫墙吞噬,只剩下那决绝的、毫不回头的步伐声,一下,一下,敲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也敲在我空洞的胸腔里。

我僵立在原地,许久,直到怀里的孩子不安地动了动。我低头,看见自己紧握的右拳,指缝间透不出半点玉光。左手,却下意识地又抬起来,摸了摸发间那支梅花银簪。指尖一片冰凉。

---

三年。

时间在朔风的呜咽和刀剑的碰撞中,被拉得格外漫长,又似乎只在眨眼之间。

我已不再是长安宫城里那个抱着幼弟、满心惶惑悲愤的长公主。北地的风沙磨粗了皮肤,染白了鬓角(虽然我极力掩饰),也在眼底刻下了洗不去的冷硬与风霜。幼帝长大了些,会跌跌撞撞地走路,含糊地叫我“阿姐”,但大多数时候,他沉默,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帐外的风雪,或是地图上那些不断变动、越来越向南延伸的箭头。

我们如同狂风中的蓬草,在广袤而混乱的北方辗转。朔方节度使曾殷勤接待,但眼神总瞥向幼帝腰间那柄小小的、装饰意义大于实际的天子剑。河西旧部尚有忠耿老将,可惜兵微将寡,粮草难继。更多的时候,是打着各种旗号的流民帅、地方豪强,他们需要“大周正统”这块招牌,却又各怀鬼胎,随时可能反噬。

我学会了在酒宴上谈笑风生,将厌恶与恐惧深深掩藏;学会了在军帐中与满脸横肉的将领争执粮秣分配,寸步不让;也学会了在深夜,就着跳动的油灯,一遍遍擦拭那柄天子剑,以及,掌心那块从不离身的碎玉。冰凉的触感,总能在最疲惫的时刻,让我清醒。

碎玉的棱角,已被摩挲得有些圆润。某些难以成眠的深夜,我会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直到那冰凉染上自己的体温,仿佛这样,就能触碰、汲取到一点点……属于另一个人的微末暖意。潇湘……那个名字,随着南边偶尔传来的、真假难辨的消息,渐渐沉入心底最深处,覆上厚厚的尘埃。不敢想,不能想。

直到今年开春。

南边的消息突然雪片般飞来,不再是零星的传闻,而是确凿的军报。胡人主力结束了北方的扫荡,铁蹄终于踏破了长江天堑。金陵陷落,江陵苦守半月后城破,然后是……潇湘。

“胡骑前锋已过洞庭,长沙……长沙城破了。”送来军报的老将军声音低沉,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屠城。听说……没留几个活口。”

帐内炭火噼啪响了一声。我坐在主位,握着军报的手指关节泛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老将军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躬身退出。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呜咽的风声。我慢慢松开手,那张轻飘飘的纸页飘落在案几上。目光落在“长沙”二字上,久久不动。

烛火摇曳,帐内影子被拉得扭曲变形。案几一角,静静躺着那支梅花银簪。很旧了,银质有些发暗,梅花花瓣的边缘也有了磨损的痕迹。三年前离开长安那个晦暗的早晨,仓促间,它似乎……遗落了?不对,后来明明又在行囊中找到。记忆有些模糊,充斥着血腥、烟尘和永无止境的奔逃。

我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凉的花瓣。为什么又想起了这个?

三日后,亲卫队长赵峥站在帐下,他是我从长安带出来的老人,脸上新添了一道箭疤,从眉骨斜到嘴角,让他看起来更加凶悍,此刻却满是迟疑和忧虑:“殿下,南边局势已烂,我军新败,需要时间整补。此时分兵南下,深入敌后,凶险万分。况且……潇湘已陷,即便沈大人他……恐怕也……”

“正因局势已烂,”我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才更需要知道,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胡人下一步动向如何?那些溃散的朝廷兵马,是否还有收拢的可能?”我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潇湘那片区域,“再者,传国玺碎片,不止我手中这一块。长沙曾是临时行在所,或许……”

赵铮看着我,眼神复杂。他跟随我三年,深知我的脾性。最终,他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末将明白。亲卫营三百骑,已准备妥当。何时出发?”

“明日寅时。”我背对着他,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那一点,“轻装简从,不必声张。”

“是!”

他起身离去。帐内重归寂静。我缓缓坐回案后,目光落到那支银簪上。明日南下,兵凶战危,这些东西,不该带着了。我拿起它,指腹摩挲过花瓣,然后拉开案几下一个暗格,准备将它放进去。

动作却忽然顿住。暗格里,除了几封紧要文书,还有一个小小的、褪色的深蓝色锦囊。边缘磨得发白。

是沈言当初装盛玉玺碎片的那个锦囊。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我盯着锦囊看了半晌,最终,没有将银簪放入暗格,而是重新插回了发髻。冰冷的簪身贴着scalp,带来一丝清晰的凉意。

---

南下的路,比想象中更难。

越往南,战争的创伤越触目惊心。肥沃的田地长满荒草,村庄十室九空,偶尔见到人影,也是面黄肌瘦、眼神惊惶的逃难百姓。河道里有时能看见顺流而下的浮尸,肿胀苍白,男女莫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焦臭、血腥和潮湿泥土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们避开大路,专走山间小径,昼伏夜出。即便这样,还是遭遇了几股胡人游骑和小队溃兵。亲卫营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悍勇异常,几番遭遇战,虽以寡敌众,却未落下风,只是人人带伤,减员也在所难免。赵峥脸上的疤愈发狰狞,眼神里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

每经过一处较大的市镇或城池,只要情况允许,我都会派人打听,或亲自查看。废墟,焦土,残垣断壁,偶尔有野狗在瓦砾间刨食。没有人知道一个姓沈的官员,没有人关心曾经的朝廷使者去了哪里。乱世之中,个人的命运如尘埃般微不足道。

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随着沿途所见,一点点冷却,沉没。或许赵峥是对的,我来这一趟,毫无意义。

直到看见湘江。

江水浑浊,泛着不祥的黄褐色,水流平缓处,堆积着大量破碎的木板、杂物,还有更多的尸体。江风腥臭扑鼻。对岸的长沙城,曾经被称为“楚汉名城”的潇湘第一重镇,如今只剩下一道道焦黑的、残缺的城墙剪影,沉默地矗立在阴沉的天幕下。几缕黑烟从城中不同方向袅袅升起,笔直向上,在低垂的云层下显得格外刺目。

没有喊杀声,没有兵戈交击。一种死寂的、大战过后的荒芜,笼罩着整个天地。

我们是在长沙城北三十里外一处废弃江神庙里暂时落脚休整的。庙宇破败,神像倒塌,香案积满厚厚的灰尘。亲卫们在四周警戒,赵峥带了几个人,准备趁天黑摸到江边,看看能否找到渡江的船只,或者探听一点城内的虚实。

我坐在断壁残垣下,就着水囊吃了两口干硬的胡饼,味同嚼蜡。掌心那块碎玉,不知何时又被我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此刻也带不起半点涟漪。或许,明天就该北返了。这里除了死亡和废墟,什么也没有。

“殿下!”

赵峥的声音突然从庙门外传来,急促,带着一种罕见的紧绷。他大步走进来,身上带着江边的水汽和浓重的血腥味,脸上那道疤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

“怎么?”我站起身。

“找到一艘破船,藏在芦苇荡里,勉强能用。”赵峥语速很快,“另外……在江边一处浅滩,发现了一些……痕迹。”

“痕迹?”

“像是有人从那边渡江过来,或者试图渡江,人很多,很混乱。滩涂上有大量脚印,还有……拖拽的痕迹。附近芦苇有被大片压倒、焚烧的迹象。我们在边缘处,发现了这个。”

他伸出手,掌心摊开,是一小块靛青色的布料,被江水泡得发白发硬,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大力撕扯下来的。布料上,沾着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布料本身很普通,但那颜色……靛青。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三年前,太和殿前,那个决绝转身的背影,穿的就是这样一身半旧不新的靛青常服。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喉咙发干,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哪里发现的?带我去看。”

“殿下,那边靠近江岸,地势开阔,万一有胡人巡骑……”

“带我去。”我重复,语气不容置疑。

赵峥咬了咬牙:“是!”

浅滩离江神庙不远。靠近江岸,是一片较为平缓的滩涂,此刻泥泞不堪,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脚印,大部分已被江水冲刷得模糊,但依然能看出当时的混乱。芦苇东倒西歪,大片焦黑,空气中残留着烟火气。滩涂边缘,靠近水线的地方,泥地里隐约可见一些暗红色的斑块。

赵峥指着发现布料的那处芦苇丛。我走过去,蹲下身。芦苇杆被折断,叶片凌乱,那小块靛青布就挂在几根断折的苇杆上。我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捏在指尖。粗糙,湿冷。血迹变成了一种污浊的褐色。

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滩涂,望向对岸那黑黢黢的长沙城。江水无声流淌。一种强烈的不安,混合着某种近乎直觉的冰冷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赵峥,”

“末将在。”

“今夜渡江。”

“殿下!”赵峥豁然抬头,“城内情况不明,我军疲惫,此刻渡江,太过冒险!”

“正因情况不明,才要去看。”我站起身,将那块碎布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纹理硌着皮肤,“若沈言……若朝廷真的有人曾试图在此渡江撤离,或许城中还有线索。或许……还有人活着。”

我知道这个理由牵强。屠城之后,还能有什么活口?但我必须去。那块靛青布,像一根烧红的针,刺进了我心里某个封存已久的角落。

赵峥看着我,眼神剧烈挣扎。最终,他垂下头:“……末将遵命。我立刻去安排。”

子夜时分,月黑风高。我们乘着那艘破旧的小船,悄无声息地划过浑浊的湘江。桨橹入水的声音被江风掩盖。对岸长沙城黑沉沉的身影越来越近,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残骸。城墙上没有灯火,死寂一片,唯有风声呜咽。

我们在城南一处坍塌的城墙缺口附近靠岸。缺口很大,像是被巨石或猛火撞击过,砖石狼藉。空气中那股焦臭混合腐败的气息,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亲卫们率先跃下,迅速在缺口两侧建立警戒。我踩着湿滑的砖石,踏上长沙城的土地。脚下是松软的灰烬和不知名的碎屑。借着头顶稀疏星光和赵峥手里一支遮掩着光亮的蒙布气死风灯,勉强能看清周遭。

这里似乎是靠近城墙的一片民居,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高低不平的废墟。断壁残垣支棱着,像怪兽的牙齿。有些地方,灰烬堆下,隐约露出烧得蜷缩发黑的人形轮廓。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靴子踩过瓦砾的细微声响。

我们沿着一条依稀可辨的、曾是街道的路径,小心翼翼地向城内摸去。越往里走,景象越发惨烈。完整的房屋几乎看不到,到处都是倒塌的梁柱、破碎的瓦砾。许多地方还有未燃尽的余烬,在黑暗中闪着暗红色的光。街道上、废墟间,随处可见姿态各异的尸体,大多残缺不全,在星光下泛着青白或焦黑的光。浓重的血腥气和另一种甜腻的、肉体腐败的气味,混合着烟尘,织成一张令人作呕的网,笼罩着一切。

没有活人。连一声**、一声哭泣都没有。只有死寂,和风穿过废墟空洞时发出的、鬼哭般的呜咽。

我的手脚冰凉,不是因为夜寒,而是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超出了我最坏的想象。掌心那块碎玉和靛青布,几乎要嵌进肉里。沈言……你在这里吗?你经历了什么?

“殿下,”赵峥压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前面……好像是原来的府衙方向。”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边似乎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建筑轮廓比民居高大些,但也损毁严重,几根巨大的梁柱歪斜地指向天空。

“去看看。”

府衙前的广场,如今是一个巨大的屠场。尸体堆积如山,层层叠叠,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姿态扭曲,血迹早已变成深褐色,浸透了每一寸土地。许多尸体被剥去了衣物,**地暴露在夜空下。苍蝇嗡嗡成群,即使在夜晚,也黑压压地聚集在那些创口和污秽之上。

我胃里一阵翻搅,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目光掠过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竭力寻找着什么。官服?靛青的布料?任何一点可能相关的痕迹。

“那边!”一个亲卫突然低呼,指向广场边缘,靠近一处半塌照壁的地方。

那里尸体相对少一些,但有几具看起来身份不同。穿着破烂的甲胄,像是守军。还有一两具,身着深色、式样与平民不同的衣物,可能是低阶官吏。

我快步走过去。赵峥举着灯跟上。

灯光照亮了那一小片区域。几具尸体倒伏在地,血迹斑斑。我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掠过那些陌生的、狰狞或麻木的死者面容,心一点点下沉。

没有。都不是。

就在我要移开视线时,灯光边缘,照壁投下的最深那道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不是动。是光线角度的变化,让那阴影的轮廓显现出来——那里靠坐着一个人。

我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扑了过去。赵峥急忙跟上,将灯光举高。

光晕笼罩下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身靛青。几乎被血和泥污浸透,颜色深得发黑,多处破损,尤其是胸前,一大片深褐色的污渍,早已干硬板结。他就那么靠着冰冷的照壁基座,头微微垂着,脸颊陷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我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了。手脚僵硬,无法移动分毫。只能死死盯着那身熟悉的颜色,尽管它已污浊不堪。

赵峥蹲下身,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碰了碰那人的颈侧。片刻,他收回手,对着我,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没有脉搏。没有温度。

我慢慢、慢慢地蹲下来,膝盖抵着冰冷粗粝的地面。灯光就在我们之间。我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厉害,轻轻拨开他额前垂落的、被血粘成一绺一绺的黑发。

露出的那张脸,苍白如纸,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和污迹。消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紧闭,嘴唇干裂泛白,嘴角凝着一道暗红色的血痂。但眉骨的形状,鼻梁的弧度……是他。

沈言。

真的是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周围炼狱般的景象、浓烈的死亡气息、身后亲卫们压抑的呼吸,全都褪去,变得模糊而遥远。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张毫无生气的脸,和那身浸透血污的靛青衣袍。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没有眼泪,也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是空。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从胸腔里扩散开,吞噬了所有感觉。

赵峥默默起身,退开几步,示意亲卫们将警戒范围扩大,背对着这边。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夜风卷过,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更浓的腐臭。我打了个寒颤,目光终于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他身上。

他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右手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僵硬泛白,甚至有些扭曲。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冰冷,僵硬如铁。我用了些力气,才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支发簪。

银质,样式简单。簪头是一朵半开的梅花。花瓣边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

是我那支。

是我以为遗落在长安,后来又失而复得,在北上路上一直带在身边,三日前却又鬼使神差别回发间的那支梅花银簪。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他手里?还被他如此死死攥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我猛地抬手摸向自己发髻。指尖触到的,是同样冰凉坚硬的银簪。它好端端地插在那里。

那……他手里这支……

我颤抖着,将两支簪子并排放在一起。

一模一样。无论是银质的成色,梅花的样式,花瓣磨损的位置和程度……都一模一样。就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又经历了完全相同岁月打磨的……双生之物。

不可能。

母亲只留给我一支簪子。我从未有过第二支。也从未……给过他。

冰冷的疑惑,混合着更深的、无法理解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死死盯着他掌心那支簪子,又抬眼看向他苍白的、凝固着最后表情的脸。他眉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痕迹,是痛苦?是释然?还是别的什么?

我伸出手,想替他合上那双未曾睁开的眼睛。指尖快要触到他冰冷的眼皮时,却僵在半空。

最终,我收回了手。目光落在自己一直紧握的右手。慢慢摊开掌心。

那块传国玉玺的碎片,静静躺在那里。玄黄温润,蟠龙隐现。边缘的棱角,已被我摩挲得光滑。

我看着他冰冷的手,又看看自己掌心的碎玉。

然后,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夜风呼啸着穿过死城,卷起灰烬,盘旋上升。远处,湘江水声呜咽,亘古不变。

空旷死寂的屠场中央,残破的照壁下,一点微弱的光晕里,只有两道凝固的身影,和一段再也无法跨越的、三步之遥。

指尖悬在沈言冰冷的眼皮上方,终究没有落下。

那寒意,仿佛能沿着指尖,一路冻到心底最深处。我收回手,目光却无法从他苍白的脸上移开。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在北地的风沙、算计、生死边缘辗转,支撑我的,除了幼弟和那个渺茫得可笑的“光复”之念,是否还有心底某个角落里,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关于南方的模糊牵念?

现在,牵念成了眼前这具冰冷僵硬的尸体。就在三步之外,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验证了三年前他那句“若事败……留个全尸”。

可这支簪子……

我再次低头,看向并排放在污浊地面上的两支银簪。一模一样。连花瓣边缘那处细微的磕碰缺痕,都分毫不差。这绝不是巧合。天下或许有相似的簪子,但绝无可能连岁月留下的磨损痕迹都完全一致。

除非……是同一支。

但怎么可能?

我清楚地记得,离开长安那日,仓皇混乱,这簪子似乎一度不见,后又出现在随身的包袱里。当时只道是侍女粗心,或是自己记错。难道……难道那时便已调换?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猝不及防地刺入脑海。

我猛地攥紧右手,碎玉的棱角狠狠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楚,勉强压住心头那阵翻涌的寒意和眩晕。不,不可能。沈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支普通的旧银簪,值得他如此处心积虑?还是在那样仓皇离别的时刻?

“殿下。”赵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压得极低,带着谨慎,“此地不宜久留。胡人虽已撤走大部,但难保没有巡哨折返。我们……”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浓重的腐败气息呛得人胸口发闷。再看了一眼沈言靠着照壁的、了无生息的侧影,目光扫过他胸前那片深褐色的、板结的血污。伤口似乎在前胸,致命伤。谁下的手?胡人?溃兵?还是……别的什么人?

“找块布,把他……盖起来。”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仔细看看周围,还有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东西。文书,印信,任何能表明身份或他去向的物件。”

“是。”赵峥应下,立刻吩咐两名亲卫上前。

我自己则弯下腰,将地上那支从沈言手中取出的梅花银簪捡起。入手冰凉沉实。指尖摩挲过花瓣,那触感,与我发间这支,毫无二致。我将它小心地用一块干净的布帕包好,塞入怀中贴身处。发间那支,我没有动。

亲卫们动作迅速而小心。他们将沈言的尸身放平,用一块从废墟里找到的、相对完整的深色帐幔盖住。仔细检查了他破烂的衣物,除了几枚散落的铜钱和一些碎银,别无他物。没有公文,没有私印,没有任何能直接说明他这三年来经历了什么、为何在此的东西。

“殿下,只有这个。”一名亲卫从沈言紧挨着照壁的腿边缝隙里,抠出一小块被血和泥糊住的硬物,在衣角上擦了擦,递过来。

是一枚小小的铜印,印纽是常见的兽钮,磨损严重,印文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司……记室”几个残缺的字样。记室?是某个节度使府的属官?还是临时朝廷设置的官职?

我将铜印攥在手心,冰凉粗糙。这就是他“寻一线生机”的结果?一个低微的、连印信都模糊不清的记室?

“方圆二十丈内,仔细搜。”我下令,声音里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特别是尸体……穿着官服,或像是官吏模样的。”

亲卫们散开,在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断壁残垣间小心翻查。这是一项令人极端不适甚至毛骨悚然的任务,但这些百战老卒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有麻木的专注。他们见过太多死亡,自己也曾无数次与之擦肩。

不多时,又有发现。

“殿下,这边!”另一侧传来低呼。

我快步过去。那是离沈言尸身约十步外的一处矮墙后,倒伏着四五具尸体,看穿着是守军士卒和一名穿着青色官袍的低阶文官。文官仰面朝天,胸口一个骇人的血窟窿,眼睛瞪得极大,早已失了神采。就在他手边不远处,散落着几份文书。

文书被血浸透大半,又被雨水或露水沤过,字迹漫漶,粘连在一起。赵峥小心地用匕首尖端挑开最上面一份相对完整的。

借着气死风灯昏黄的光,勉强能辨认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字句:

“……粮秣……告罄……援军不至……”

“……荆南溃兵入城……抢掠……弹压……”

“……沈记室建言……弃守……南撤……争执……”

“沈记室”三个字,像针一样刺入眼帘。我猛地凑近些。

“……不从……守城……死战……”

后面的字迹彻底糊成一团,无法辨认。再翻看其他几份,要么完全无法识别,要么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流水记录。

“弃守……南撤……争执……”我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沈言主张弃城?与谁争执?守城主将?所以,他出现在这靠近城墙缺口的府衙广场,是因为城破之时,试图从这里撤离?最终却没能走掉?

铜印,残破文书,主张南撤的“沈记室”,毙命于撤退途中的尸身……线索似乎能连成一条清晰的线。一个在城破之际,主张逃跑而未果的文官,最终死在乱军之中。合情合理。

如果……没有那两支一模一样的银簪。

如果……没有三年前他交出碎玉时,那句狠绝的“留个全尸”的嘱托——那更像是一种预感,而非仓促间的绝望之语。

“殿下,搜过了,没有其他发现。”赵峥回转,低声禀报,“是否……将沈大人尸身……带走?”

带走?带回北地?以什么名义?葬在何处?

我沉默着。目光再次投向那块深色帐幔覆盖下的轮廓。夜风掀起帐幔一角,露出下面一抹靛青。

“挖个坑,就地埋了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深一些。立个不起眼的标记。”

“是。”赵峥没有多问,立刻带人去办。

铁锹与泥土砖石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我背过身,不再看那个方向。掌心,那块碎玉和那枚小小的铜印紧紧贴在一起,一样的冰凉。

埋好沈言,做了只有我们自己人能看懂的隐蔽标记后,天色已近拂晓,东方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我们必须在天光大亮前离开这死城。

“殿下,接下来是渡江北返,还是……”赵峥询问。

北返?带着一支来历成谜的银簪,一枚模糊的铜印,和更多混乱无解的疑问?

我望向城内更深处。那座曾经象征潇湘最高权力机构的府衙,如今只剩残骸,黑黢黢地矗立在渐亮的天光下,像张开的巨口。

“去府衙里面看看。”我说,“既然他是记室,或许办公的廨署里,还能找到点东西。”

“殿下,太冒险了!那里目标太大,若有胡人……”

“速去速回。”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走。”

府衙正门早已坍塌,我们直接从断墙缺口进入。前庭、大堂,随处可见激战痕迹,刀劈斧凿的印记,喷溅状的血迹,散落的箭矢。尸体同样不少,有守军,有胡人,也有穿着公服的小吏,层层叠叠。

我们绕过主建筑,按照常理,向后衙属官办事的廨署区域寻去。大部分房屋都已烧毁或垮塌。终于,在一处相对完整、门楣上挂着半块“录事参军”牌子的偏院小房里,我们有了发现。

屋子被翻检过,很乱,桌椅倾倒,文书散落一地,大多是无关紧要的簿册。但靠墙的一个书柜倒了,压住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矮柜。矮柜门半开着,里面空空如也,但在柜子底部与地面的缝隙里,赵峥眼尖,发现了一点异样。

他用力挪开书柜残骸,撬开矮柜底板。下面有一个浅浅的夹层。夹层里,没有金银,只有几封书信。

信纸普通,但封皮上空空如也,没有署名,没有火漆。我抽出一封,展开。字迹是沈言的,我认得。清峻峭拔,只是笔画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焦灼。

信是写给一个代号为“青萍”的人。内容隐晦,多用典故和指代,但核心意思反复出现:催促“货”尽快运出,言及“风向已变”,“江口查验日严”,提及“老地方”交接,并隐约透露出对“潇湘这边”局势的极度担忧,认为“非久留之地”。

不是公文。是私信。而且是涉及某种秘密运输往来的私信。

“货”是什么?粮食?军械?还是……别的?“青萍”是谁?“老地方”是哪里?江口……是指长江渡口?

我飞快地浏览其他几封信。时间跨度大约有半年,从去年秋到今年春城破前。语气一封比一封急迫。最近的一封,字迹甚至有些潦草,只反复强调:“务必切断一切联系,毁迹,速离!”

这绝不是一个小小的“记室”该操心、甚至能操心的事情。更不像一个心心念念要“南撤寻生机”的官员所为。倒像是……某种秘密线上,负责关键环节的人。

寒意再次爬上脊背。三年前那个在太和殿前,目光灼灼说着要去潇湘“寻一线生机”的沈言,和眼前信中这个语气焦灼、从事秘密运输、催促同伙“毁迹速离”的沈言,哪一个是真?还是……都是假的?

“殿下,有马蹄声!从北边来,人数不少!”一名守在院外的亲卫疾步进来,压低声音急报。

赵峥脸色一变:“定是胡人巡骑!殿下,快走!”

我来不及细想,将几封信迅速塞入怀中,与那铜印、银簪放在一起。“从南边缺口撤!原路返回江边!”

我们冲出廨署院子,沿着来时的断壁残垣,向着城南缺口疾奔。身后,马蹄声和隐约的呼喝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犬吠!他们带了猎犬!

“分开走!”赵峥低吼,“老王,带几个人,往东引开他们!其他人,护着殿下,快!”

亲卫们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一队人故意弄出声响,向东边跑去。我们则借助废墟的掩护,全力向南。

终于看到了那道坍塌的城墙缺口。江风带着水腥气扑面而来。我们那艘破船还藏在原处的芦苇丛中。

“上船!”赵峥将我推上摇晃的船板,自己最后一个跳上来,用力一撑岸边,“走!”

桨橹划动,小船迅速驶离岸边,钻进茂密的芦苇荡。几乎就在同时,缺口处出现了胡骑的身影,大声叫嚷着,箭矢破空声响起,嗖嗖地钉入我们船尾不远的水中,激起片片水花。

我们伏低身体,奋力划桨。芦苇荡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很快,身后的叫骂声和箭矢声便远去了。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我才瘫坐在船板上,剧烈地喘息。不是累,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紧绷后的松弛。掌心全是冷汗,紧紧攥着的东西硌得生疼。

赵峥一边警戒着后方,一边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探询和未散的余悸。

**着冰冷的船帮,望向渐渐被抛在身后的、如同巨大坟茔般的长沙城。天色已亮,但那座城依然死气沉沉,只有几缕黑烟,固执地升向灰白的天空。

沈言埋在了那里。带着他的秘密,他的谋划,或许还有他的不甘。

而我怀里,揣着两支一模一样的梅花银簪,一枚模糊的铜印,几封语焉不详的密信。

北返的路,突然变得无比漫长而沉重。幼弟稚嫩的脸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沈言苍白僵硬的面容、那两支诡异的银簪、以及信中那些冰冷的字句覆盖。

“寻一线生机”……

“留个全尸”……

潇湘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这一夜,变得更加浓重扑朔,裹挟着冰冷的血腥气,沉沉地压了过来。

船行江心,寒水东流。

北归的路,比南下时更加艰难。

不仅仅是因为身后可能存在的追兵,也不仅仅是因为人困马乏。更因为心里压上了一块无形的、冰冷的巨石。那块石头,叫猜疑。

沈言的脸,那支他至死紧握的银簪,信里那些语焉不详却又透着诡谲的句子,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翻滚,与三年前太和殿前那个目光灼灼、要将破碎山河扛起的背影,撕扯、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杂音。

我甚至不敢在赵峥和其他亲卫面前流露出太多异样。他们是我如今最可信赖的臂膀,但有些东西,一旦剖开,沾染的可能是谁都承担不起的腥膻。我只能将所有的疑虑、惊悸、还有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死死摁在心底最深处,用一层又一层的冷静和果决包裹起来,如同包裹那块从不离身的碎玉。

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穿越胡骑与流寇犬牙交错的区域,避开可能遭遇大队敌人的官道,专走荒僻小径。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眼神却越发锐利,像绷紧的弓弦。

十日后,我们终于看到了横亘在视野尽头、那道苍黄逶迤的阴影——那是黄河,也是我们暂时还算安稳的“后方”与前方混乱战区的模糊界限。渡河,再往北不远,就能回到我们设在代州岚谷一带的临时营地。

黄河渡口盘查极严。我们伪装成南边逃难北归的商队残部,赵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近乎完美的过所文书和某位地方豪强“郭公”的荐书。守渡口的校尉验了文书,又盯着我们这群人打量许久,尤其多看了我几眼——我脸上涂了黄泥,穿着不合身的粗布男装,但身形终究难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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