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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的水流声终于停了。

一片死寂在门后弥漫开来,带着蒸汽冷凝后的潮湿沉重。门外冰冷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空气净化系统发出的、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均匀低鸣。叶晓珑端坐在书房的冷光源下,指尖停顿在触控板边缘。她抬起眼,穿透刻意做成一体的磨砂玻璃墙,视线似乎并未聚焦在实体上,而是穿透了空间,捕捉着隔壁残留的动静。

寂静。过于长久的寂静。

她放下手中处理到一半的文件,无声无息地站起身。光洁的地面几乎没有反射出任何影子,她像一道无声的寒流,滑过巨大的、冰冷灰色调的卧室区域,停在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浴室外门前。

指尖在门框侧面一处光滑的感应区轻轻一点。

“嘶——”

轻微的、类似气动元件释放压力的声音响起。

厚重得不透一丝光影的门板,如同两片沉重的云母石,悄无声息地向侧里平行滑开,内部蓄积的、温热粘稠带着花果香腻水汽的厚重气息瞬间倾泻而出,直扑门外冰冷锐利的空气!

叶晓珑的目光穿透氤氲渐散的薄雾,像两道精准的冷冻射线,落在浴室最深处角落。

李伊心像一只在风暴过后、被遗忘在沙滩上的脆弱蚌类。

她还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后背紧贴着冰冷瓷砖墙壁。热水冲刷带来的短暂温度早已被地板的坚硬和内心的寒冰吞噬殆尽。身上的水珠都未曾擦干,晶莹的液体在光滑细腻的肌肤上凝结着,反射着顶灯残余的光晕,沿着单薄光滑的肩头、锁骨、纤细的手臂线条一路滚落,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水迹。湿透的黑发黏腻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脖颈上,蜿蜒的水迹顺着发梢滴落,像一道道黑色的泪痕。

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细微颤抖。紧闭的双眼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水珠,每一次颤抖都让水珠滚落。下唇被牙齿咬得发白,深深陷进柔软的肌理里,甚至透出不正常的青紫色。脸上是剧烈哭泣后残留的、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狼狈,眼睑肿胀通红,泪痕和水渍在光线下异常清晰。

她就那样赤身蜷在那里,像个被彻底剥开、只剩柔软内壳的小动物。暴露在空气中白皙的肌肤微微透着一层长时间压抑抽泣带来的脆弱粉色,在浴室惨白的光线下,触目惊心。一种属于年轻身体的、毫无防备的洁净感,与她此刻被击碎的狼狈融合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无助气息,丝丝缕缕,混着廉价沐浴露的甜腻,弥漫出来。

空气净化系统似乎被这突然涌入的、混杂着陌生生命体和人工香精的空气所扰动,发出了极轻微的低频提示音。

叶晓珑的目光在那片**的、水痕蜿蜒的肌肤上缓缓扫过。从微颤的、挂着水珠的锁骨,到圆润瘦削的肩头,再沿着紧贴墙壁、那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拱起的脊柱沟壑向下。那道纤细笔直的脊柱像一条脆弱易折的线,直抵隐藏在蜷曲姿态下、腰臀连接处那片更为昏暗的阴影。她的视线停留了片刻。

没有任何欲望的成分。那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数据化的审视。像在评估一件意外曝露在光线下的物品——脆弱,过度敏感,湿漉漉的热气正带走仅存的温度。

她没有任何移开目光的意图,眼神里亦无一丝波澜,只有穿透一切的冷漠清晰。

就在这片冰冷的审视中,叶晓珑的右手动了。

她的手落在浴室门框外侧另一个不易察觉的控制键位上,没有停顿,指尖快速滑过两个预设模式标记。

嗡……

一阵微不可闻的风扇转动声响起,浴室顶端的强力排风装置被激活了最高档位!

“呼啦——!”

剧烈的、足以卷走任何声音的空气涡旋在浴室上空瞬间生成!弥漫在空气中的温热湿气、水蒸气的氤氲、廉价花果香调的粘腻感、以及那萦绕不去的泪水和狼狈的气息,如同遭遇了无形的飓风,被狂暴地拉扯着、抽***,呼啸着涌向天花板隐蔽的通风口!

浴室的光线瞬间变得干涩、锐利、冰冷,惨白地落在李伊心**的身体上,每一滴水珠的反光都清晰得刺痛双眼。

那股无形的、狂暴的吸力仿佛也作用在了李伊心身上!

她浑身一震!

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鞭笞了一下!猛地从那片失神绝望的泥沼中惊醒过来!蜷缩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原本就苍白的脸颊瞬间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啊!”

一声短促、受惊到极点、如同小兽被踩踏到尾巴的惊叫从她喉咙里滚出!几乎是凭借被逼至绝境的求生本能,她不顾一切地拼命向背后的墙角缩去!身体在光洁冰冷的瓷砖地面上蹭得生疼,膝盖蜷曲着死死抵住胸口,手臂本能地环抱在身前,徒劳地试图遮挡住暴露在冰冷目光下的**身体!冰冷的墙壁刺痛着光裸的脊背和肩胛骨,剧烈的寒意再次让她不可抑制地猛烈颤抖起来!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满是惊骇和羞耻到极点的碎裂光芒。视线死死钉在门口那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上!叶晓珑逆着门外冰冷的空间光源站在那里,面容在自身形成的幽暗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深潭般的黑眸在弥漫渐散的寒冷光雾中清晰异常,穿透距离,锁定了她惊恐到失焦的双眼。

那片**的白皙在被强力抽走所有遮蔽性气雾后,如同实验室标本般清晰地暴露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里。

李伊心崩溃般的惊叫在强力排风的轰鸣下显得极其微弱无助。

叶晓珑似乎完全不在意那尖锐的反应。她极其短暂、近乎漠然地收回了停留在那片颤抖肢体上的目光,视线随意地瞥了一眼浴室地面。

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垂落在身侧,姿态优雅自然,没有丝毫局促。指尖却指向一个方向——冰冷的大理石洗脸台边缘角落,整齐叠放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纯白色长款棉质衬衣。

正是叶晓珑之前无声留下的那件。

“穿上。”

两个字,像两枚冰凿,钉穿了排风扇的轰鸣。

说完,叶晓珑的身影从门口消失了。磨砂玻璃门板在她身后无声而缓慢地重新合拢,厚重的门板彻底隔绝了浴室内外两个温度迥异、空气属性截然不同的冰冷世界。只有排风扇强劲的嗡鸣和冰冷空气吹拂过皮肤的刺骨寒意,证明了刚才那场**审视并非虚幻。

李伊心蜷在冰冷的角落,巨大的羞耻感和刚刚被强力驱逐、如同扒皮抽筋般的暴露感,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着。过了好几秒钟,排风扇的噪音似乎才被她的意识接收。她抖着手臂,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艰难地挪动到洗脸台前。手忙脚乱地用冰水冲了把脸,试图浇灭脸上滚烫得如同烧灼的羞耻感,却只是徒劳。

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那件雪白的衬衣。触感很软,带着纯粹的棉质气息,但这柔软此刻只带来更深的寒冷。衣服叠得方正如一个冰冷的包裹。

抖开,穿在身上。

尺寸大得离谱。衣服下摆完全遮住了臀部,一直垂到大腿中段。袖子也长的过分,盖住了她大半手掌,只露出冻得发红的指尖。肩膀的尺寸完全是属于叶晓珑那个高度的骨架,空落落地罩在她纤细的肩头。

冰凉的、带着另一个强大个体绝对主宰气息的布料紧贴着她温热颤抖的皮肤,带来一种无法形容的、被异物质标记和包裹的深刻不适感。像是被强制裹进了一张无形的契约。她只能胡乱地拉起领口,死死捂住胸口一片冰凉肌肤。

深吸一口冰冷而稀薄的空气,李伊心终于鼓起最后一丝残存的勇气,手指颤抖着,按在了门内侧的开启处。

磨砂玻璃门无声滑开。

门外巨大的冰冷空间扑面而来,带着叶晓珑留下的那种冷冽空气。她赤着冻得发红的双脚,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脚下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瞬间刺穿了脚心早已麻木的神经!她下意识地踮起脚尖,试图减少接触面,然而身体深处残留的虚弱和这冰玉之地的寒意让她无法维持,脚掌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带来刺骨的凉意和一种即将滑倒的惊悸。

她的目光在空旷巨大的房间里快速扫过。巨大的灰色石床如同陵墓中的祭坛,空无一人;冷硬的几何工作台上文件摆放整齐;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被树影分割的夜幕。

不见叶晓珑的身影。

视线最后落在更衣区入口的方向。

那里面是另一个空间,门开着,透出柔和但冰冷的光线。

李伊心一步步挪过去,心脏在单薄柔软的纯棉布料下狂跳。脚下冰冷的触感像无数根细针在扎刺。踏入更衣室那宽大如同小型展示厅的区域时,她停了下来。

叶晓珑就站在一面巨大的、几乎顶天立地的落地穿衣镜前。

镜面冰冷得如同寒玉铸造,清晰地映照出整个空间的轮廓。叶晓珑背对着门口方向,身上已经换下了工作状态的衬衣西装裤。此刻,她穿着一件质感垂坠、剪裁极其贴合的深灰色真丝睡袍,宽大的腰带在腰间松松系住,勾勒出利落的腰身线条。光滑如水的真丝泛着冰冷的光泽,深灰的色调与她苍白的肤色形成令人心悸的对比。乌黑的长发松散地垂落在肩背,柔软的发丝覆盖着后颈那原本隐藏着残酷伤痕的位置,此刻只能看到一片光洁细腻的颈项轮廓和一部分线条优美的斜方肌。

她似乎在看着镜中自己的侧影,神情平静无波,如同在审视一件完美的器物。这安静松弛的状态,与她平日那身锐利得割破空气的制服相比,多了一丝无法言喻的、内敛而更具穿透性的危险气息,如同蓄力的黑豹卸去了部分锋芒的伪装。

李伊心僵在门口,如同误入了猛兽休憩领地的麋鹿。身上的白色衬衣太大,空荡荡地罩着她,越发衬得她渺小又不安。湿发有几缕黏在颊边和脖颈上,领口因为匆忙扣了一粒扣子,露出了纤瘦锁骨和下面小片白皙光洁的肌肤。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凉平滑的、似乎由某种特殊高密度合金打造的地面上,微微蜷缩着白皙圆润的脚趾,小巧的脚掌边缘已经因为寒冷泛起了脆弱的浅红色。

镜子忠实地映照出她全部的窘迫、不安和那身强行罩在她身上、象征着某种无形束缚的宽大白衣。

叶晓珑没有立刻回头。她的目光似乎在镜中李伊心身上短暂地掠过——那明显不合身的空荡轮廓,赤足踩在冰冷地面上的蜷缩脚趾,还泛着水汽的红肿眼睛——然后才极其缓慢、如同慢镜头般转过了身。动作从容不迫,带着绝对的掌控感。

深灰色的真丝睡袍随着她的动作如水波般流动,柔顺地拂过她挺拔的身段。她的视线平静地落在李伊心身上,如同高高在上的王在俯视刚刚洗净、被带到面前等待安置的囚徒。那目光穿透了那件单薄的白衣,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脚掌上停留了一瞬。

她的嘴唇微微开启。

“李伊心。”

名字被那双薄唇清晰地吐出,平静得像在确认名单上一个无关紧要的条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压。

“你的债务,”叶晓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冰冷的湖水缓缓漫过石岸,“很长。”她向前踏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如冰冷的潮水拍打上来。

随着距离拉近,李伊心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种特殊的、雪松混合着某种冰冷木质的独特香气,穿透了真丝睡袍的阻隔。这种香气带着一种沉淀的、深沉的贵气,与李伊心身上那件软棉衣服里廉价洗涤剂残余的、混合着自己身体气息的暖腻味道形成了绝对的对立。

叶晓珑的目光极其缓慢、带着不容忽视的审视意味,从她被湿发黏住的鬓角开始,沿着脸颊苍白的线条向下游移,滑过空荡领口下微微起伏的单薄胸口,掠过被过长袖口半掩住的、纤细却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腕,最后落在她蜷在冰凉金属光泽地面上的赤足。

那双小巧的脚掌无意识地微微搓动了一下冰冷的合金地板,脚趾蜷得更紧了些。

叶晓珑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冷光转瞬即逝,如同寒潭底快速掠过的鱼影,快得让人以为只是错觉。她收回目光,抬起一只手。那只修长的手指向墙边一排顶天立地的银色合金储物柜其中一扇。

光滑如镜面的柜门无声地向侧面滑开。

柜子里纤尘不染,整齐得如同精密展示台。上层是叠放得如同砖块一样方正的毛巾,触感蓬松却冰冷;中间层是密封在透明袋子里的贴身衣物,看不出任何品牌标签,材质轻薄光滑得如同第二层皮肤;最下层则并排放着几双崭新、鞋底柔软、却毫无感**彩的室内拖鞋,款式简洁至极。

如同专门为这个空间配备的标准物资。

“东西在那里。”叶晓珑的指尖随意划过,声音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是纯粹的通知,像为一件无生命物品指定临时收纳地点。随着她的指尖指示方向,那排储存柜的灯光随之亮起一格,发出柔和的银光。

“你需要适应,”她的视线再次落回李伊心写满困惑和不安的脸上,平静地补充,语调平稳得像在陈述某个客观定律,“在这里的一切。”

这里——这片冰冷的堡垒。需要适应的,是这片毫无温度的空间,是这个空间里严苛的秩序,还是眼前这个掌控着一切、身份成谜、后背带着狰狞秘密的叶家大**?

李伊心紧紧捏住了身上那件宽大白衬衣的衣角。柔软的纯棉布料此刻仿佛变成了滚烫的铁衣,紧紧裹着她冰凉的身体。那股属于叶晓珑的、冷冽又尊贵的气息,与她自己身上廉价洗涤剂残留和恐惧汗意混合的气息在这寂静冰冷的空间里无声交织。眼前只有叶晓珑那双深不见底、不含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眸,在巨大的落地镜反射的冰冷光线下,如同两潭凝滞万年的寒渊。

适应。冰冷的指令在耳畔低回。

她赤足踩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身体深处残留的寒意未散,指尖触到空气里无形的冷冽屏障。那个被强行赋予的“专属秘密”印记,在心底无声灼烧,如同烙印在囚徒肩上的终身契约。

长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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