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蚀骨的冰冷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她密不透风地缠绕。痛楚细碎而绵长,无处不在地似冰锥扎入骨髓,又似被重物反复碾轧,呼吸间牵扯出胸腔的锐痛和灼辣,仿佛下一刻便要咳出血来。
温澜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不清,只闻到霉味与铁锈般的血腥气在浑浊空气中浮荡,挥之不去。视野被黑暗揉得粉碎,只剩头顶一盏壁灯,灯罩裂了缝,昏黄的光便从裂缝里漏下,像一滩浑浊的泪。
她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腕与脚踝被粗糙麻绳死死捆绑,勒痕处早已皮破血流并且已经结成暗紫色的痂,稍稍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曾是温家明珠,父母疼爱,兄长庇护,与陆家公子明轩更是人人称羡的一对。可这一切,皆在她最信任的未婚夫和表妹的背叛之下化为灰烬。
她视若亲妹妹的林楚楚,那个总是柔弱含泪,需要她处处维护的表妹与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陆明轩早已暗中勾结,他们用谎言诱导她签下股权**书,架空父亲的权利,将母亲气到住院,现在又将她囚于这暗无天日的废弃储藏室内。
“为什么?”
三天前,林楚楚端着浑浊的凉水和半块干硬面包,施舍般地丢在她面前,温澜用尽最后气力挤出沙哑的话,即使她的喉咙早已干涸如灼烧的沙地。
林楚楚脸上那惯常的我见犹怜的笑意,倏然变得扭曲而锐利,浸透着恶毒的畅快:“因为你挡了我的路!我受够了永远活在你的光环之下!温家的一切,你的身份,明轩哥哥,本就该属于我!”
温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就在那一瞬,林楚楚的视线几不可察地掠向不远处的陆明轩,仅仅0.5秒,那双妩媚的杏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混杂着占有与挑衅的流光,快得如同错觉却又清晰得令人心惊。随即她重新将视线转向温澜楚,眼神已恢复成惯有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可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沾染了隐秘的得意。
“温澜,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可怜又可爱。”她轻笑,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自己纤细的锁骨,那里正佩戴着一条温澜从未见过的钻石项链,流光闪烁间仿佛是某种无声的**。
“他看中的从来都只是温家的权势和你这副……”她的目光在温澜因震惊而僵住的身上微妙地一顿,语气里甚至掺入一丝怜悯的意味,“和你这副容易拿捏的单纯性子。”
林楚楚微微侧首,目光与远处的陆明轩短暂的交汇。当她回头时眼底已经盈满了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怜悯,声音甜腻如蜜,却字字穿心:“他心里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我。每一个夜晚都是。”
陆明轩随之而入,自然无比地揽住林楚楚的腰,看向她的目光冰冷而嫌恶,再无往日温情:“澜澜,别怨我们,要怨就怨你自己太蠢,楚楚最懂我,能助我成就大事。而你”他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不过只是一块碍事的垫脚石。”
他们得意地倾吐出全盘计划:如何令她众叛亲离,如何吞并温氏,甚至如何制造那场“意外”,让始终护着她的哥哥温宸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滔天恨意与蚀骨悔恨如炽烈岩浆将她吞没!她疯了一般挣扎扑去,换来的却是更无情的拳脚与磋磨。
意识逐渐涣散,身体一点点变冷。她知道她生命烛火即将燃尽,在这肮脏冰冷的角落变的无人知晓。
爸,妈,哥……对不起,是澜澜错了,错信奸人,引狼入室……
若有来生,我温澜立誓,定要你们血债血偿!那刻骨怨毒成了她沉入黑暗前最后的烙印。
猛地,温澜倒吸一口气,如溺水之人骤然破水而出,心脏疯狂擂动撞击脆弱胸腔。
预想中的冰冷剧痛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身下天鹅绒沙发柔软触感,剧烈情绪波动后的虚脱无力,以及萦绕耳畔的优雅华尔兹,甜点与香槟的馥郁芬芳氤氲在空气里,宾客轻快的谈笑声不绝于耳。
她难以置信地垂眸,一袭古典旗袍完好地穿在她的身上,裙摆细碎的织线在灯光下流转着微光,光洁如玉的肌肤,手腕和脚踝处处也再无捆绑淤痕,此刻她正坐在温家宴会厅的软沙发上,周遭的人们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正在谈笑风声。
这里正是她十八岁高考结束当晚的庆祝晚宴!她倏然抬头,目光急切逡巡。
父亲温渊正与世交谈笑,眉宇沉稳慈爱;母亲沈静娴雅地挽着父亲,嘴角洋溢着的笑容温婉而幸福,哥哥温宸正在不远处与朋友笑闹,意气风发。
一切美好得如同琉璃易碎的梦。
“澜澜,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发呆?是不是累着了?”一道温柔熟悉到令人骨髓发冷的声音,状似关切在她身侧响起。
温澜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极慢极慢地转过头。
林楚楚!
那张清纯无辜、我见犹怜的脸近在咫尺,柳眉微蹙,杏眼盛满担忧,唇角弯着甜美无瑕的弧度,与她记忆中最后那张扭曲恶毒的嘴脸,判若云泥!
剧烈恨意如毒藤骤然绞紧心脏!指甲猛掐入掌心,尖锐刺痛才勉强压下那暴戾冲动。
杀了她!现在就该杀了她!
但下一刻,她死死摁住疯狂念头。
不,不行。
她感受掌心刺痛,看着这双属于十八岁少女的白皙纤手,既没有血污,又没有薄茧。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悲剧尚未上演的最初!
巨大震惊与狂喜如潮退去,沉淀下的是更冰冷刺骨的恨,与近乎残酷的冷静。上天赐她重来一次的机会,绝非逞一时之快。前世所受苦楚背叛,她要连本带利讨回!但必须谋定而后动,必须保持冷静!
她迅速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再抬眼时脸上只余一丝娇宠出的倦怠微醺,声线软糯感十足:“嗯,有点头晕,可能刚才喝了些香槟。”
她完美复刻前世此刻不谙世事的自己。
林楚楚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旋即被更浓关切覆盖,亲昵地挽住她手臂,语调娇憨:“那你再歇会儿,等切完蛋糕就能溜啦。今天你可是主角呢,累也值得哦。”
手臂传来曾经令她倍感心安,此刻却如毒蛇缠绕般的触碰,恶心感翻涌而上。但她未推开反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依恋般地微微靠向林楚楚。
目光状似无意地越过那张甜美笑脸,于衣香鬓影中悄然搜索。
很快地她捕捉到另一个身影,陆明轩正与人举杯交谈,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唇角含着的是那抹她曾迷恋的温柔笑意。他似感应到注视,转头对她露出愈发深情的笑容,优雅地举杯示意。
上一世就是这虚伪温柔,碾碎了她的所有!
温澜强迫自己牵起唇角,回以略带羞涩的浅笑,随即飞快地低下头,揉按着发涨的太阳穴,仿佛此刻的她略显不胜酒力,唯有她自己知道,低垂眼眸中是怎样一片冰封千里的恨海滔天。
心脏在胸腔内疯狂地跳动着,不是因少女怀春的悸动感,而是因为仇恨燃烧的炽烈,因为极度压抑的愤怒与即将亲手扭转命运的战栗的兴奋。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这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却也暗藏无尽危机与恶意的夜晚。
这一世,她不再是被玩弄股掌,凄凉死去的傻白甜温澜。
那些欠她的、骗她的、伤她的,她定要一一亲手讨回。
游戏,才刚刚开始。